妻子是命中注定的吗

东祥慢悠悠地穿过堂屋，来到菜园，他伸头往前门口望了望，转身蹲在菜园中间，揪着那些无辜的菜叶子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。

“马上天黑了”，嘟囔着，还没摘一颗豆子的功夫，他听见母亲普素的招呼声，“来了，菜苗弄好了”，“谢谢大娘了，我带了些芹菜种子，去年收的，您可以找一点儿空地种上，是好吃的细芹，很香很香”。

暖阳说话的功夫，东祥把自己的泥手洗得干干净净，“你咋才来，不是说上午过来拿，我以为你不来了”，他把双手往身上擦了又擦。

他们俩在屋里说会儿话，转眼天擦黑了，“我得回去了”，东祥眼巴巴地盯着暖阳，皱起眉头：“受委屈了？”她忙摆摆小手，“东祥哥，谢谢你家的菜苗”。

她拎着整好的苗子，走一会儿，倒腾一次手，刚到家门口，双手已有些红肿。

母亲在菜地里远远看见，迎了过去，接下它们，趁着月色种进地里。

进被窝里，她告诉暖阳，天气好，每隔一天要浇一次水，一桶水可以浇完一片鸡毛菜，其他它菜也一样，葱不需要经常浇水。

“嗯，娘，我都知道。”

暖阳翻了个身，泪水倾涌而出，兴许是有些累，不一会儿睡着了，母亲也累了，这才和暖阳一起睡。

第二章 长舌妇们今日的母亲与往常有点区别，将头发梳高了大约一公分的样子，看着精神许多，又从那个陪嫁的破旧箱子里翻出一件花衣裳，绿色的，穿在身上，显得好生富贵。

我见她的样子，和父亲生前那股子打扮劲儿十分相像，倒也好，我从前就希望母亲有所改变。

午夜丑时，母亲过了世，我也不知道是她告诉我的，还是父亲喊醒我的，迷迷糊糊我听见一个既像父亲又像母亲的声音。

梦里，我不懂，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带我一起走，明明以前最愿意了。

“听讲，她那个不上道的叔叔还在赶回来的路上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”，“你说话也背着点孩子，就你家上道，别人家都不上道”，“啥时候了，你们搁这门口嚷嚷，还不去问问那死丫头，打算怎么埋她娘”，他们一个比一个吵闹，我只觉得厌烦。

兴许是我娘看不过去，我不知怎得，吼了一声，吓退了那些尽凑热闹的人，他们一个个翻着眼睛看我，我一个人盯着他们全部，气势不输丝毫，直到他们消失在我的视野里。

我记得中午太阳正在头顶的时候，东祥走到我家，手里提着一个篮子，那篮子我见过，底部有一个慧字，是他爷爷编给奶奶，之前奶奶总是喜欢挑着担子，去挖芋头，挖花生。

有一天，奶奶在村里看到这种篮子，嚷着想要，后来爷爷就经常彻夜趁着月色学着编篮子，也因为奶奶学会了那时谋生的手艺。

再后来，奶奶去世了，爷爷就把这个篮子收起来了。

“暖阳，我来迟了”，这声音太过亲切，这时的他很有力量，蹲在我母亲旁边，摸摸她的手，慢慢挪到脚边也看了看，我知道他想拉起坐在地上的我，没等他站直身体，我用劲一下子扑了过去，他踉跄一下，却也稳稳接住我，我松了口气，像是短暂地活了一会儿。

那时，他是我生命里的阳光。

“不走，我不走，就在这，替你母亲看着你”，我没有睁开眼睛，我只是能听见门前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，我想放开一会儿耳朵，“这丫头就这命，克他爹……”，声音刺耳又响亮，仿佛我是这世界上多余出来的生命，我望着母亲那安详的睡姿，紧紧地关上耳朵，紧紧地抓住他的手。

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日子，我渡过去了，他一直在，寸步不离，我还知道我家门前的人群是何时开始有点惧怕的，那天的阳光很温暖。

第三章 被关东祥自小生长在一个非常喧闹的环境，却不爱说话，从来也不哭不闹，后来因为这些，经常受人欺负。

在东祥七八岁的样子，学会了认字，他记得教书先生教得第一个字是“东”，先生说“太阳东边升起，西边落下，太阳升起时，那便是希望”。

在教书先生的熏陶下，东祥识得很多的字，在当时算是很有文化的人，哪家有些什么家书要写，都会带点吃食去东祥家中。

母亲常能看见，他坐在凳子上，对着太阳，捧着写，母亲也不知他写得是什么，也不管他写什么，只希望他能多说说话。

这几天东祥的家中热闹不止，总是有碎碎念的声音，“你家儿子适合找一个正常人家”，还没等说完，他婶一把拽过他娘胳膊，笑眯眯地瞥着东祥“孩儿他妈，东家王队长那女儿真不错”，“对对对，刚好的年龄，可别因为点儿陈年旧事耽误孩子”，他二爷挤在女人堆里也跟着叽叽咕咕。

母亲偏头看看儿子，见他自顾自地写着什么，便什么也不想说，只听着这些碎碎念，时不时地附和着。

东祥在书中这样写到：“这阵仗连续好几天，我沉默着、忍受着、清醒着，我知我是我，他是他。

我也知麻木的滋味，只是我的麻木远不能与她相比。

我知爱是什么，我知我是深深地爱着她的，希望我们都要安好。”

这天一早，雨点稀稀落落，东祥望了望门外，转身拿起装好的篮子，一只脚就要迈出门去，“祥子，娘觉得你老大不小了”，“嗯，娘我知道”，东祥心里咯噔一下，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，他想最后再看一眼她，“今天不去，跟我去见见那个王家姑娘”，他没想到母亲突然会这样说，一时来不及反应，便脱口而出，“不见！”，说完便要上路，“我和王家定好今天”，“那是你们的事，与我何事，要见你自己见”，母亲见他这样，僵持一会儿，门囗很快便聚起一撮人，“你见是不见”，“不见，要我说多少遍”，母亲拿起那胳膊粗的棍子抡过去，乱哄哄的空气中混着清晰的粗喘声，“行，有志气，那丫头也别想进我家家门！”东祥见母亲步步紧逼，只好先进家门，“您做不了我的主”，说完便关起房门。

很快到了晚上，暖阳见东祥迟迟不来，心中不安，便找到石头哥。

小时候他的头撞烂过一块石头，头没多大事，就是从那以后不太能说话，偶尔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，也没有别的孩子聪明，自那以后，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。

暖阳要是见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玩，每次都会喊着他一起，那时她的父亲还在。

暖阳到石头哥家中，石头哥就点点头，两只手急忙比划着，她看懂了：他被关起来了。

她呆呆地看看石头哥，眨了下眼睛，转身就要走，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。

石头哥忙上前用双臂拦了一下，发出“吃”的声音，紧接着就用手比划着，暖阳知道他是关心，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，只是笑一下，随后点了个头，便转身回去。

第四章 这一年这一年，我被云迷住双眼，也许是春天的云格外白嫩，每天最期望的事情就是看见白云，只有那样的天气，我才会短暂地忘记他们。

我也想留住这些云，把它们留在最重要的位置。

母亲的遗物不多，有一块铜镶玉，那玉晶莹剔透，我拿起它，换回一些纸和笔，还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画本，我不知道这些能用多久，只是想着，留住这些云，到哪天是哪天。

石头哥每天都会和我一起画，只是他从不用我的工具，他拿着一种细长而又扁平的长方形“石头”在地上画，那是我见过最神奇的“石头”，耐用，而且很容易就能擦掉，之后再重新画上，但这只笔我没见过第二只。

就这样，我们画到了夏天，渐渐地，我家偶尔会来一两个陌生人，他们不是很和善的神情，我看着更说不出话，渐渐地，我好像也不会说话了，慢慢地，我才知道石头哥是个正常的孩子，只是说不出话，才不得不忍下那么多恶言。

又画到了秋天，我总觉得四季里属秋天的云最有活力，它们想在哪就往哪去，有时躲起来一会儿，我可能就要眯着眼睛重新瞅它们，幸运时，我会如愿找到，它若不愿意时，只好重新做画。

秋天的画纸也是浪费最多的，那时我总觉得画纸会生画纸，我总不见少，直到他给我做了一个木头笔盒，我才细想一下，可我该怎么道谢。

这天正抓住一个胖胖的，老鼠似的云，想起了他，他最怕老鼠了，可这老鼠这么胖乎，软软的样子，看见了应该不会害怕。

想着入了神，竟全然没有发现路边的人们，不过，和以前不太一样，他们的脸上多了一份我从未见过的神情，也许是好奇吧，毕竟我们每天都在那。

转眼入了冬，石头哥比以前爱笑了，以前我看见石头哥孤零零的一个人，我总是莫明的难过，有时娘给我丢些针线活做，我会想着拿点给石头哥玩玩，也许他也会开心点。

后来，我还记得石头哥送给我一双很精巧的棉线袜子，有七种颜色，我叫它彩虹袜，那袜子可能我会记得很久很久。

第二天傍晚，石头哥拿着带泥的锄头路过我家门口，娘招手喊住他，“华子，大娘给你装点布和线，回头暖阳去，你们一起玩”，就这样石头哥成了我们那里唯数不多会针线活的男汉，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。

这年冬天，我没有画多少云，画了我一直想着的样子，大约是太阳慢慢升起，白云也不断地变换着，有一个小房子，里面住着一对小夫妻，他们笑呵呵地卖着东西，有时也用瓶瓶罐罐和路人交换着东西，有了孩子以后，他们的孩子肥嘟嘟的，手里也抓满东西，太阳慢慢落下，一对儿夫妻变成两对儿，院子里光滑的石头墩上坐一对儿，还有一对儿哄着正在喝奶的孩子。

石头哥帮我把这几幅画用针线缝在了一起，缝得很精巧，他也来回看了很多遍。

时隔一年，这一年里的每个夜晚，我都不能宁静入睡，每个夜晚我都想再次看到他们，会幻想再次相见时的模样，在娘走后不久，我梦见过，他们说：他们不会一直存在，但他们会一直等着，直到他们那个世界的判官劝说他们，那时，他们无路可走，只能投入世界各地的凡胎，从此我们再也不会认识。

第五章 学了新手艺的东祥大年三十，望眼看着的门扇窗户都是红彤彤的，天刚蒙蒙亮，大人们的吵闹声，孩子们的笑声，此起彼伏，他们都知道过年了。

二十九那天晚上，石头哥和暖阳一起坐在门前靠墙的草凳子上，听着忙碌的声音，“都在啊，刚好我娘装了两袋，都是豆沙味儿的”，声音由远到近，到了跟前他们才看清是安庆哥。

石头哥连忙站起，接过袋子，就拉着往屋里去。

暖阳没动，还坐在那里，她的目光滑过石头哥的身体，落在他遮不住脚趾的鞋子上。

等他们都走后，暖阳翻了翻床边那个红木抽屉，数了数母亲纳的鞋垫子，想着给石头哥做几双绣花的布鞋和棉鞋，这天晚上她没有合眼。

凌晨三点，暖阳听着一阵急促而又轻柔的敲门声，有点陌生又熟悉，急忙披着衣服，慢慢走近，听见他声音，“暖阳，我，东祥，我，东祥......”，见门迟迟没动静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