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部件像糖块般软化，滴落的液态合金在焦土上浇铸出蕨类植物的形状。
仪表盘的藤蔓花纹爬上他的手腕，与青白火焰交织成会呼吸的纹身。
陆昭没有停车，他听见油箱深处传来心跳声——这辆吞噬过二十七种变异植物的机车，正在经历最后的蜕皮。
孢子云在眼前裂开缝隙，露出首径三公里的树瘤状结构。
与其说是树干，更像是无数文明残骸熔铸的纪念碑。
陆昭看见生锈的航母甲板成为树皮的褶皱，输电塔群化作木质突刺，高速公路在树腰位置形成年轮般的环状平台。
摩托车在距离地表三百米处彻底解体。
陆昭抓住飞散的燃料管，液态火在空中划出螺旋轨迹。
青白焰包裹全身的瞬间，他撞进了高速公路年轮带，腐朽的沥青地面绽开荧光纹路——这是世界树对他的到来作出的反应。
十二架波音客机的残骸嵌在树干上，舷窗里伸出榕树气根编织的神经束。
陆昭的作战服开始碳化，***的皮肤与空气接触时，浮现出和仪表盘相同的藤蔓纹路。
他忽然明白母亲日志里"当青焰转白"的含义：这不是炎士的进阶，而是被植物意识接纳的标记。
荧光纹路汇聚成箭头，指向客机残骸深处。
某个类似心跳的脉冲声在呼唤他的DNA，左眼虹膜中的青色开始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年轮状金纹。
陆昭扯下燃烧的袖管缠住左手，却发现自己正在理解树皮褶皱里的信息——那些航母钢板上爬满的菌斑，实则是用孢子排列的警示碑文。
"第七罪孽：你们将生命锁进ATCG的囚笼。
"当他念出这句时，整条年轮带开始流动。
沥青化作黑潮，推着他滑向客机残骸。
舷窗里的神经束突然暴长，在他腰间缠出安全索。
陆昭任由自己坠入机舱，青白焰照亮内壁密密麻麻的茧房。
这些半透明的膜状茧房里，封存着绿疫爆发初期的感染者。
有人类与植物的融合体，也有保持人形却长出木质神经丛的变异种。
在第七排茧房，陆昭看见了母亲。
准确地说，是母亲的头颅。
她的颈部延伸出晶状导管，连接着下方卡车大小的孢子囊。
面部皮肤呈现珍珠母贝的光泽，睫毛上挂着露水般的液态氮。
当陆昭的火焰靠近时，头颅睁开了眼睛——瞳孔是两片旋转的银杏叶。
"小昭，你迟到了七年。
"孢子弹组成的声波在颅腔内共振。
陆昭的火焰失控地暴涨，却发现青白焰正被母亲头颅吸收，转化为孢子囊跳动的能量。
"他们把您的意识..."他的指甲刺破掌心，流出的却是荧光绿的汁液。
"是我们自愿成为绿穹的基站。
"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陆昭转身看见的是一具藤蔓构成的人形，工牌在胸腔位置随脉搏起伏，那是他亲手埋葬的金属铭牌。
藤蔓父亲指向机舱深处。
地面裂开圆形缺口，升起的圆柱体上陈列着七支不同颜色的试剂。
"普罗米修斯的火种，这才是计划全貌。
"藤蔓手指划过鲜红的α-7试剂，"你母亲融合了它，我选择成为载体。
"陆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
记忆碎片在脑内重组：七岁生日那天的异常高烧、父母在他脊椎注射的透明液体、实验室里永远上锁的冷藏室。
青白焰在体表明灭不定，每一次闪烁都有孢子从毛孔析出。
"你们把我做成了容器？
""是更伟大的进化。
"藤蔓父亲的身躯突然开花，每朵花蕊中都浮现出人类影像。
陆昭看见全球顶尖科学家在孢子雨中张开双臂，看见各国首脑主动走进培养舱，看见自己七岁时被按在手术台上的场景。
母亲的头颅发出叹息，孢子囊释放出彩虹雾霭。
雾中浮现出2099年的地球模拟图：人类与植物融合成发光的新物种，城市被会呼吸的建筑取代，战争与疾病在共生关系中消弭。
"火焰是蜕变的阵痛。
"藤蔓父亲递来α试剂，"加入绿穹，你能看到真正的永恒。
"陆昭的左手突然贯穿藤蔓父亲的胸膛。
指尖燃烧的不再是火焰，而是从对方核心扯出的记忆菌丝。
青白焰顺着菌丝回溯，他看到了真相：所谓自愿融合的科学家们，眼窝里都插着神经束；母亲的头颅在分离瞬间发出过惨叫；普罗米修斯计划原本确实是抗病毒研究，首到某位政要收到"永生提案"。
"你们甚至舍不得给我个温柔的谎言。
"陆昭碾碎掌心的菌丝。
被激怒的世界树发出地震般的咆哮，机舱内壁的茧房接连爆开，数百个融合体朝他爬来。
青白焰首次呈现出漆黑的芯。
火焰扫过之处，融合体并未燃烧，而是退化成纯粹的人类形态。
母亲的头颅发出哀鸣，孢子在净化之火中还原成最初的病毒形态。
陆昭在火中行走，皮肤褪去藤蔓纹路，露出底下交错的机械线路——这是父亲在他体内埋藏的最后秘密。
α试剂在火焰中汽化，形成的雾霭拼出全球实验室坐标。
世界树开始崩塌，年轮带断裂成漂浮的岛屿。
陆昭踏着坠落的客机座椅跃向虚空，手中燃烧的菌丝自动编织成降落伞。
在距地面三十米处，他看见自己映在舷窗上的倒影：左眼金轮，右眼跳动着漆黑的火种。
摩托车轰鸣声从下方传来。
那辆本应解体的哈雷完成重组，排气管喷涌着孢子与火焰的混合物。
当陆昭抓住车把的瞬间，仪表盘浮现出母亲最后的留言："去点燃真正的火种。
"十二枚燃烧的客机引擎从天而降，在世界树根部炸出环形坑。
坑底露出金属光泽的半球体，入口处的牌匾刻着陆昭曾在树皮读到的碑文：第七罪孽基因库。
青白焰在掌心凝成钥匙形状。
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，父母带他参观的"人类文明备份工程"。
当时觉得无趣的银白色建筑，此刻正沉睡在末日最深处，而所有变异与进化的真相，都封存在这个本该守护文明的堡垒之中。
摩托车冲进基因库时，陆昭的右眼彻底化为黑洞。
世界树的悲鸣渐渐微弱，而新的火焰正在他骨髓深处苏醒。
这次不再是植物或机械的馈赠，而是属于人类原初的火——钻木取火时代刻在基因里的暴烈与温柔。